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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托雷×空】| 赴火之蛾(上)


*愿阅读成为美好的相遇,请提前确认本文要素:如果您是“反派敏感者”,请关闭界面。本文含有部分私设,切片空(微替身、3  p、微水仙),故事流。*


01  纠葛


生命是一奇妙的集合。它在提瓦特大陆上的表现为多种形态的元素生物,可供生物生存的多样环境的构成要素,以及人类或非人的族群。或许这样的概括笼统到漏掉了很多东西,但又有谁的论述能将玄世通讲说明呢?


多托雷从不在乎那些东西。对他来说最终由谁来定义这个世界都无关紧要,这并不会改变他所执迷之物,以及他努力想要达成的目标——以单位拆解人类,按单元培养出最优器官组织后依次拼装,最终能得到一个超能人类,使人的价值得以最大程度地实现。


毕竟据他观察,大多人就是因为对己身躯壳能力的失望、对力量的渴望而蔓生各种幻想。例如“超能力”、“神化”、“变异”等等。受制于身体机能和寿限的人类往往在这方面比魔神们更有思想力。这是否说明,人类早就需要一个进化自身的机会了呢?


以羸弱成功拘束强大。这种可能性仅仅存在于人的身体与思想之间。说来的确讽刺。


但多托雷的实验进度目前还没办法让器官组织实现集体优化,所制造出的样本作品基本上发生了不同程度的畸变。不过,制作他人切片的技术却是日渐精湛了。


所谓“切片”的制作过程,首先要在添加营养液的培养皿中养大一个可以接受任何一种基因的肉球,然后取来本尊的血液提取基因作为肉球的“指导基因”,这一步后肉球的生长会不断趋近本尊,直至成熟落地。不过,如果要使切片与本尊在性格、思想、阅历上对等,还得在进行第二步的时候参考模板对指导基因进行编程。这区别于直接录入记忆,是一种通过改变基因纯熟程度来直接影响思想力的过程。


上个月,他就是从一户穷农家庭接走一位将要病逝的孩童,以这样的方法成功培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健康的切片后送了回去。那家人对他感恩戴德。


但是他并没有凭借着这样的技术名扬四海,反而越发注意藏匿行踪,谨慎行动。因为他作为“博士”的切片之一,本该和其他所有切片一样遵守最初那个与冰之女皇的协议——“不得忽视道德,侵犯人权,制作他人切片”。


哈!道貌岸然。前两句还是算了吧。他知道冰之女皇只是因为明白这项技术的危险性,才命令“博士”不得滥用。毕竟如果哪一天出现两个冰之女皇,足够让至冬乃至提瓦特产生不小的动荡。


如果实验顺利,多托雷“造神”是迟早的事。哪怕这是对冰神的背叛。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按照计划不断推进。多托雷把巨大的实验场所修建在前哲罗姆医院废弃的地下室内,那里电源充足,器械完备,同时足够安全和清净。


新哲罗姆医院被建立在明冠峡内一处群山包夹的森郁平地中,与它相隔仅两百米的山崖上则建立起一座崭新的庄园,它们皆属于周游列国后回乡定居的富医潼恩·哲罗姆。


这位富医在定居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断为多托雷提供“医学项目研究”的资金,并充当他的导师,以望他能继承自己的衣钵。但对多托雷来说,提供资金是真的,但他们却不是师生关系,毕竟潼恩所研究的那些东西他已经研究透了。因此他仅仅需要每隔一段时间把潼恩想看到的研究成果应付上去,并且拿到拨送给他的资金即可,随后,他就可以继续去做自己的秘密实验。


在骗局之下毫不知情的潼恩终于放下心中最后的忧虑,每天在庄园里讲讲课,散散步,还亲手种了一大片花园,只盼着这位得意门生出师便可拂衣而去,了却余生。


今日的庄园依旧在一片花香鸟语萦绕着的祥和中开放,一些访客为与庄园之主叙旧或求学而来。多托雷带着课题资料回来的时候竟然连潼恩的面都见不到。不过,菲利斯管家似乎格外愿意与他交谈,拉着他到庄园里散步。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会为您转交资料。您既然回来了,就照旧住下一段时间吧!老爷得了空,想必时常想和您交谈。”


菲利斯背着手同他一起从花径上通过,路面上的鹅卵石水润透滑,似乎是沾了晨露的缘故。


菲利斯自身后提醒他慢行。


“那就有劳了。老师有什么吩咐,请务必及时告知我,以免让他久候。”多托雷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欢快:“好久没回来了,这里还是那么优美宁静,真让人向往!”


“哈哈……那是因为您没有前往喑池园,那里的鹦鹉可是出了名的多舌。噢,原谅我。鉴于老爷对它们的喜爱和包容,我这么说简直太过失礼。”


“没有人会去告发你,先生。”多托雷回头笑道:“不过你要是再磨磨蹭蹭不说正事,我的耐心消耗完,说不定会和老师说明你的罪状哦。”


菲利斯耸耸肩,继续招呼他往前走:“原谅我办事不力。不过我正要领你去见他呢。”


“谁?”


“一位特殊的客人,或者说是病人。是这样的:杰克·罗德芬尔老爷的儿子在一次集体漂流中失踪,整整四队佣兵和冒险家在峡谷中搜寻十几日皆毫无收获,最后是一名旅行者只身潜入湍流之中,不知去向哪里,三日之后竟然将罗德芬尔少爷连同两名公子哥一起带出水面,救了回来。”


多托雷听着,被他讲话本似的语调逗笑了,倒也觉得他说得精彩:“虽然老师说过不再亲身治疗病人,但我记得罗德芬尔家和哲罗姆家是世交,所以让老师破例接待的就是他们家少爷了?”


“倒不是,罗德芬尔少爷只受了皮外伤,也有私人医生专门诊治,被接来的这位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旅行者。”


潼恩的医术极好,涉猎的领域很广,不过老本行是医学心理研究。


救了人,立了功,却受到了某种不得不治疗的心理创伤。听起来像是一场闹剧。


接下来就不用菲利斯多提点了,从今天潼恩不为他预留见面档期和被拉出来散步开始,就已经说明了潼恩本人的态度——“懒得管,交给你,我的学生”。而他本人则为了维护他们之间那一层“师生关系”,不得不去做一名称职的医生,全心全意为一名病人服务,直到他康复。


好吧。为了资金,为了实验。从现在开始我暂时是一名好医生。多托雷在心中反复劝说自己不要为这场愚行发笑。







苔秋园还是第一次被孤立起来端养一位性质特殊的“客人”。他在这住了一个星期,佣人们才逐渐习惯他的脾性和生活要求:不要熄灯,所有人不要站在黑暗里,不要食用任何红色的食物,不要大声交谈,庭院里的喷泉不能运作,不要随便打搅他,不要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这位少年不会伤人,但如果有人触犯了以上的禁忌,会把他吓得颤栗惊叫,躲进房间几天都不愿意见人。佣人们无一不心疼,因此也无一不谨慎。


他是个可怜的疯子,不过安静时也很可爱。人们都认同这一点。


女仆长萝贝尔将热牛奶、培根和填满黄桃果酱的吐司装进编织篮里挎在手臂上,顺着梯子爬上房顶的阁楼。


阁楼的左面立起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今天天气很好,朝阳肆意照耀,铺满木质地板的干草被晒得金黄。漂亮、孤独的少年如今正贴着窗户向外张望,凌乱斑斓的画板掉落在他身后瘦长的影子里。


“向您问好,先生。今天的早餐送来了哦。”她轻声絮语。


空闻声转过身来,眼睛在光束下冰凉凉地亮着。


萝贝尔将画板拾起堆放在角落,在空地上铺好餐垫与食物。


“您需要到庄园里散步吗?阳光很好,我们会在天黑前回来的。”


空摇摇头,捧起热乎乎的牛奶来喝。


“那您今天下午愿意接见您的医生吗?多托雷。您昨晚向我问过他的名字。”萝贝尔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如果他能帮到您,我们都会为您开心。”


那个人昨天搬进了他对面的房间。陌生、神秘、冷静、彬彬有礼,一切表现都完美得像正在竭力演出的演员。而他正像一个被演出氛围所吸引的观众。


如果真的有那么好的人,他是天使吗?


空对萝贝尔点点头。包夹着果酱芬香的吐司被他撕成一小块,放进嘴里连同牛乳的醇香一起品尝。


萝贝尔惊喜地弯下腰身亲吻他的额头:“很好!这真的……很好。那您在这里,我去点燃壁炉,为你们煮点热茶。您吃好了请到一楼客厅来吧。”


空羞涩一笑,目视着她匆匆忙忙下楼去了。


日出的时候,他是最安宁的。于此,他享受了一顿甜美的早餐。


“如果他愿意接受我,并就此展开治疗流程,那么以后的谈话将会移到书房、阳台,或者更能给他提供安定情绪的其他环境,这样就不会怕被打扰了。”


空下楼的时候,多托雷正在回答萝贝尔的什么问题。于是他只安安静静地坐到沙发上,等候医生的问话。


“噢,你好啊!空。”


萝贝尔替他们斟上热茶后走开了。


“……你好。”空迟疑了很久后,道出回应。


空一直在看着他。他有一头蓝而浓密的头发,眼瞳红得像宝石,皮肤很白,立体的鼻骨上架着眼镜,上面一尘不染。


他在茶几上放了很多表格和资料,从领口下的口袋里拿出钢笔后开始询问:“你之前有进行过类似的心理治疗吗?你是否清楚我们将要进行的流程呢?”


空摇摇头。一旦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就开始焦虑了。


多托雷回想起刚刚萝贝尔交代过他的那些“不要”准则,于是又把目光落回书页上。


“我们会进行谈话,然后制定合适你的治疗方案,接着逐项完成,就是这么简单。”他又说:“至少在治疗期间,我希望你能够充分信任我。我向你保证,向你询问的一切都仅仅是治疗需要而已。如果你感到不适或冒犯,那么相关问题我们可以延缓再谈。”


空点点头。在调整坐姿的空当又瞥了他一眼。


“那从现在开始请尽量开口说话,基于你的言行,我会更好地理解你,为你提供帮助。”


多托雷顿了顿笔,将一张写满字迹的单子递给他:“请确认你的基本信息。”


这是病历。空拿在手里,觉得它更像是某种合约,将他和这个人绑在一起,让他提供无条件的信赖,从此进入一种暂时性亲密关系的合约,是一种临时纽带。


“我明白了。”他又放回桌上。


“那么和我聊聊你最好的状态和最差的状态怎么样?可以先不用说明原因,如果你觉得那是更私密的话题。”


心理治疗往往需要时间和耐心。这是潼恩现在已经花费不起的两种资源,当然,选择做个好人,不,好医生的多托雷花费得起。


“……好的时候,好的时候想睡觉,看风景,画画。不好的时候没办法睡,躲起来,害怕,发抖……我形容不了更多。”


“是什么让你的情况变好或者变坏呢?事件?情绪?或者说没有理由,你无法控制。”


“我没办法控制。”


急性创伤后应激障碍么?


多托雷在纸页上飞速记录。


“那么其他暂且不论,如果这个周我们会针对你身上的某个症状进行诊疗,并促使它正向改变,你最希望我们着手于什么呢?”


空的大脑骤然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说起,所有东西都在他身上无比杂乱、放肆地堆积,释放压力。他仿佛一个伏在地上的桌子,如今叫他开口,就如同让他撤掉某一只支撑着压力的手足一样,不知所措。


多托雷真的很想叹气。不为别的,只为他预感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将躬亲扶起一个倒在地上的瘫软的灵魂,再一步步教他自主站立。


假如刽子手一觉醒来成了上帝,会不会和他此刻一样心情复杂。


“那么就采用我的建议,首先训练你的情绪感知与表达能力如何?”多托雷温和地笑道。


空点头,又补充道:“好的。”


“嗯……我想想。”做好记录后,多托雷才得闲喝了口热茶:“由你来邀请我一起做一件事吧,我会在过程中慢慢引导你。你现在想做什么?”


空垂眸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壁炉,似乎在等待那个答案自己从脑海深处落到他的口中,然后由他吐出来即可。热气源源不断地像蛇一样从木灰与火光中爬出来,似乎在他的赤足上咬了一口,使那里以及四周如毒液扩散般灼痛。


“去林子的那一头看丰收吧。那里一整片农田都在丰收。”他轻轻地说。


这是他今早趴在阁楼的窗子前眺望到的。苔秋园浓密的树林外有整整一片被外包了的农场,夏秋两季丰收不断。他不知道是谁包下了它,只从佣人的闲聊中知道,哲罗姆老爷的收入有微小的一部分来自于它每年的租金和利润分红。


老爷只是喜欢庄园四季生机勃勃的样子,图个热闹。大家都这么说。


多托雷招呼女佣安娜将整理好的档案拿回他房间去,同时把空的鞋子和外套送下来。


“你未来会继承哲罗姆老爷的衣钵,继承他的医院吗?”空忽然问。


如果他的实验持续到那个时候还没有成功的话,他当然会。毕竟成功运转一个中上规模的医院能持续赚得稳定且可观的资金。


“我会听从老师的所有安排。”多托雷面不改色地说:“我尊重他。”


这句话说得过于体面,过于圆滑。但空不稀得去考虑他话中到底有几分真诚,穿好鞋子和外套后先一步出了门。







02  胚胎


“我要为你更换营养液,所以不要乱动,小家伙。”吉姆紧贴着隔离玻璃向里面的一团肉球说话。


它此刻正在里面蠕动着身体翻滚,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嘈杂音波。不止是刚才说话的人,还有培养皿的顶盖被揭开,空气疯狂灌入的声音。驳杂而有压迫感。


作为多托雷的助手,吉姆更忙碌,同时也失去了自由。他每天都在这里和十多个具有活性的细胞组合体打交道——投喂、清洁、体检和训练——这些都是为了保证它们随时能成功进化,成为下一个“某人的切片”。


他用紧扎着隔离手套的手将“02”号肉球引出水面,接着抱起来转移到一个临时培养皿中,再转过身往02号培养皿内灌输新的养液。


“你需要更多营养了,不是吗?你会比你的其他朋友更强壮。”


“02”号肉球沉入液体中,循着营养物质的分布而漂流,几乎是压在其他肉球上夺食。


忽然一只瘦长的手用力地将它自水中钳出,手指几乎要狠狠没进它的身体里。


“强大诱生暴戾——啧,再咬我就把你捏碎了……看来你我皆是如此。人类当真比这所谓的胞体更为高级吗?还是只是多重复杂的混合的罪恶?”


来人正是多托雷。


吉姆将养液更换完毕,赶紧招呼道:“博士大人……几天不见,您今天怎么有空来了——给我吧,我来管它。”


多托雷松了力道,吉姆轻轻拍打着肉球不知道是肚皮还是后背的地方,几下之后它终于松口放开了多托雷的手指。上面已然印出一道红痕。


“看来你养得的确是不错,接下来要注意调教它们的活性了。活性过高,光靠营养液可满足不了它们,要吃肉,喝血,你懂吗?”


多托雷继续逗弄着剩下的几团小东西,心不在焉地说。


“明白,明白了。”吉姆勤勤恳恳地忙活着。


“A06样本的情况怎么样?”


“A06器官组结合情况良好,没有像之前那样变异,我已经把对应的培养条件细致到每个组织的‘胞母’基因类型记录下来了,档案放在您的办公桌上。这是个好消息。不过A12……它原本差一步就能进化完全,到最后却暴走了,将同一个观察室的样本全部残杀吞食。”


他看起来心有余悸。


多托雷却没有什么情绪地说:“暴走的原因知道了吗?是‘内吞噬’?”


“是的,和您之前推测的一样。”吉姆走过来将所有肉球搬走分装:“原本生长于本体胃内壁的组织因营养富集而脱轨进化,形成‘第二脑’,本体多次‘自抵抗’后精神链条奔溃了。”


多托雷忽然笑了笑,叹息道:“哈……我还以为只有人才会有这种无妄之争呢。发育尚未完全,却已经继承了人的鄙性。那究竟,要从哪一步开始抹除这种劣性基因呢。”


他陷入了沉思。


这番话究竟几分取笑,几分自嘲,吉姆分不清楚。他知道,这个多托雷也是切片之一,在诞生之前,经历过同这些卑微实验体同样的命运。不过,他天然恶劣的脾性可让人心疼不起来。


不知说些什么,吉姆只好问:“您在这住下吗?”


“不。”多托雷向他伸出手:“今晚就回去。接下来我会离开一个月,今天我来是提前安排下一个月的实验计划和资金运转。”


吉姆拿来除菌液和自来水替他净手,才跟着他往办公室去。


一个月……接下来又是他和这些非人的活物独处的时间。







“……鸟雀、电线杆、麦芒,嗯。他们给我和医生送来了炒南瓜子,燕麦粥,苹果派。”


人们很热情,他们笼罩在丰收的幸福之下。像膨胀得正正好的气球,得意、安稳。


空用彩笔一一把记忆里的场景勾勒在纸上。这是以他的第一视角作画的,画面上的人三五成群在背景里奔忙,一片金黄之中,慈祥的农夫爷爷捧着粗制的美食向他走来。左手边的妇女热着牛乳招呼轮休的帮工,风起的时候画面正好定格。右手边,也就是画幅的最后一个角落,画了谁人的蓝色头发,在强光下有些发白。


当空把这幅画交到多托雷手中的时候,多托雷的手指刚好压在画着他头发的那一角上,因此忽略了。


空为此深感遗憾,同时不解。难道他对别人在记忆里遗忘他这件事毫不介怀?


“你有一双情绪饱和的眼睛,坚毅、澄澈,也比你本人更爱表达。它想说什么呢?可以代为传达一下吗?”多托雷注视着他。用一种柔软虔诚的目光。


很奇怪,空并不会在这样的注视下感到紧张或不适。


空一言不发,再次将画框摆正,手指有意无意划过那个蓝色的角落。上面线条细腻。


多托雷这才注意到了,然而心里首先是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因为我给的艺术评价不够高啊!


他又再次审视那幅画:“抱歉,忽略这一点是我的过失。不过,并不能什么都靠我来理解对吗?这个周我们的作业之一是‘表达’,面对医生,反而不能正常完成的话,有些说不过去呢。”


“……我画出来了。”空低声反驳。


“是的,这很好。但是你看,我在针对你的哪一行为进行分析呢?是我没有发现,而你明明很想说,却没有勇气说出来这件事,对吧?那就是我需要你去练习的。你必须要有承受失望的能力以及公开情绪的勇气。情绪并不是隐藏得越隐秘越好,表达情绪也不该成为一种让人羞耻的事情。”


“我……”空紧咬着牙关,鼓足了劲才说道:“那天和你一起,看丰收,我,我很开心。所以,想记下你。谢谢你。”


“不客气。也感谢你的努力,你的进步令我欣慰。”回答很简短,很规范,但是多托雷心中却不怎么安宁。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就好像他心中那处红色的湍急的河流中忽然落进一颗纯白石子,“噗通”一声推开一阵阵波浪后永远沉在那里,创造出种子一般具有无限可能的留白。


别是疯了。他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


“那么,嗯……这个周同样要先开展一次谈话。你可以选择一个你喜欢的场所,然后和我谈谈你认为的更为深入的话题。”多托雷继续做出规范的引导。


从他话语间拖沓的音节中,空读出了在最初见面谈话时没有的真诚和耐心。


对多托雷本人来说,这也算是完全投入的角色的结果。他现在短暂地成为了一个思想正统、心思淳良,努力工作的医生。脱离了野心缰绳控制的他,不用再为了某个超脱世俗的目标奔跑,仅仅在生活里漫游。


沉默间,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昨晚的光景。


昨夜下了一场空前的暴雨,一阵天雷自翻卷的积云下横空劈向庄园的顶塔,几秒钟之后,庄园的电路集体瘫痪。苔秋园也不例外,这处持续半个多月灯火通明的院子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彻底黑暗。


空的梦就是在无边的黑暗中破碎的。


惊醒时,一只猫头鹰被暴雨打得几乎昏厥,扑腾在他的窗外发出濒死的尖叫。似乎有一群什么东西在雷暴和狂风中活了过来,在他的房间里扭曲、舞动。倒挂在天花板的,隐藏于床下和柜间的,还有那已经爬到床头的所有黑暗血腥之物,都在敲打着他的恐惧助兴狂欢……


他蜷缩在被子里,瞳孔紧缩,双眼机械地将眼泪排出。他的心脏表现出与恐惧截然不同的反应,它迟缓地跳动着,似乎渐渐失去了动力。忽然他开始痛苦地痉挛、从背部开始抽搐,生命仿佛正在从那里渐渐抽离。


在嘈杂的、逐渐变得模糊的各种声音中,他能听到门被踹开的巨响,随后人群带着烛光一齐涌入。女佣和医生将他蜷曲得僵硬的身体顺直,拍打着他的脸呼唤他的神志。


灯光渐渐在房内充盈,外头那只猫头鹰或许死了,失去声息,女佣被医生斥令安静,医生的身影在他面前忙碌地晃动。


多托雷为他注入强心针,叠起双手不断在他的心脏上按压。


“呼吸!听到吗……呼吸!”


他拼尽全力呼喊着,又低下头吻住他的唇齿,一点点撬开,送入空气。


反反复复。抢救过程持续将近十五分钟。


当天晚上没有再来电,屋子里四处燃着烛火,像烤炉一般。精美的壁饰和用来填充角落的各种物什亮闪闪地发光。多托雷没有再回去,空一直死死地抱着他,没有合眼。


烛泪四处滴落,在各处台面上烙下一朵朵白花。有时候多托雷需要一手抱着空,一手将烛芯一支一支剪短,就这样捱到天明。


他要击败这份足以致死的恐惧。空再次明确了这个信念。况且,现在有人会帮助他,守护他了。


他看着多托雷,说:“那就去阁楼那吧,你还没有去过的地方。我会和你说明这一切的起源,我的病因。”


多托雷认同地点点头,同时并不惊讶。他比空本人更能准确评估空对他的依赖程度。不过,破除这种依赖往往也是每一位病人最后的“作业”,空也不例外。想要绝对的独立与自强,那就不要依赖“本我”以外的人、任何信念,哪怕他们可以称之为“美好”。


『“美好”多数是骗局,世界同样是虚空。独“我”是我的一切。』


多托雷将这句话留在空档案的最新一页里。这是他个人的癖好,作为医生时最不专业,最多余的一种习惯。


“等五分钟,你喝了药再过去。”


他向空吩咐,同时不紧不慢地收拾资料,等着萝贝尔从厨房把药送来。


他们一起到达阁楼时正是晌午,微微明媚的太阳就藏在被风卷开的云层后,自穹天播撒灿烂。阁楼的那扇落地窗不自带任何色彩,又被昨儿的夜雨洗得透彻。窗底仅仅被新鲜的叶绿占去一小部分,窗幅中央还是大片大片如实地透着田野丰润的金黄,再往上就封顶了,有一个燕子的巢穴挂在那里。


空喜欢待在这里,一切恬静都好像是他饱尝痛苦后赠予他的礼物。这次的风光也不例外。


“如果你在叙述时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况,或者预感到自己将会严重惊悸,请立刻停下,然后我会帮助你。”多托雷看着空安静的面庞说道。


他不确定是否是刚刚的药物为空带来了困意。不过,他们昨天都没休息,确实也该疲惫了。


“我……杀了人。”空神色晦暗地说:“不是坏人,不是怪物,是普普通通的民众,那一批漂流客中的成员。”


多托雷手中握着笔,但现在还不是记录的时候。


“原因是什么?自保还是报仇?”


那一天……


那一天空和其他四名冒险家协会的队员一起深入溶洞寻找目标,最终在一处隐秘的塌陷物之下寻到一处深井似的水域。空初次下潜测试设备后发现,他们本次携带的装备不满足探索要求。而为保证效率,他只身下潜探路,其他队员则有的原地待命,有的返回主营地搬运新的设备。


“我的确在下面发现他们了……那地方水道复杂,潮湿,全是虫子,没有火光。我,他们饿坏了……我不知道有几个人,三个?五个?或者不是人!他们扑上来咬我……但是也有人叫我救他,在黑暗里,我分不清敌我。”


“所以,你只是自保,对吧?放轻松……错不在你。”多托雷注视着他颤抖的身躯,轻柔地劝慰。


空忽然大哭起来。仿佛压在他身上的那一层又一层堆积成山的玻璃忽然崩塌了,一齐砸在地上,刺耳、破碎,发着尖利的寒光。恶意、忏悔、恐惧、自责……这些数尽林立在碎片之上,直指他的灵魂,而他始终无法起身,无法踏出这狼藉的圈套。


“我,我要救人啊……”空红着眼睛说:“所以我不光杀了他们,还抽了他们的血,割下他们的肉……喂给那些还要继续活下去的人。我说,我说……这是用滤纸滤好的水,和用喷枪烤熟的肉,吃好了,我们就出去。”


“他们都相信我……”


最后一句在空的啜泣声中支离破碎。


故事的最后,他因此成了别人的恩人和英雄。


多托雷第一次剖开人体的时候,因不熟练误切过动脉。结果就是造就了一个人体喷泉……口鼻里,身上,全是黏糊糊的腥味。那种感觉,哪怕凉薄如他,如今想来都倒胃口。


他很没良心地笑了。只是碍于他的职业操守和几乎痛苦得昏厥的空,他没办法笑出声,笑得尽兴。


不过依他的经验来看,在病人身上出现这种情绪状态的话,那么疗愈工作就得留到下次一切平和时继续开展。


“请容许我给你一个拥抱吧!等下次你寻回理智时,我会慢慢带着你走出去,一步一步来……一步一步。”


多托雷靠过去将他搂进怀中,为他调整一个容易顺气,方便调节呼吸的姿势,握着他的手,让他肆意哭泣。


过不了多久,哭到力竭,他会睡着的。多托雷无奈地长长叹息。







03  我的


“千山迭尽无人音,一松银裁吐叶青。 贪酒温忙谁堪劝?流纹茶蝶雪中君。”


潼恩稍后做出解释,这是云游四方的璃月诗人在龙脊雪山石壁上题的诗句。他似乎从璃月境内一路走来,先遇见了雪山,那里没有人气,只有覆雪的青松。于是也就没有一个可以做伴喝酒的人,当他闲置鱼竿,坐在湖边贪着火上的烧酒,能让他停下来分心的,只有前来咬勾的流纹茶蝶鱼和雪中君。


“你认为,其中的‘雪景’‘酒意’‘钓情’如何?”潼恩又对着一旁正在温酒的空问。


自空住进这座庄园,时隔三个月,终于与这里的主人见上了第一面。如今正是初冬,冷水鱼最活跃的时候,所以潼恩叫他来,大概是想尽可能全一桩冬钓的美事吧。


毕竟,空是这座庄园里为数不多能和潼恩一样算得上是在“休养”的人。


“‘雪松’是冬之貌,‘温酒’是冬之魂,‘冰钓’是冬之骨,也是文人之骨。我认为此诗虽不精妙,却妥帖得当,就像心旷神怡时随意写下的,反倒要比字句雕琢的那一类显得清纯。想必那位诗人的内心是欢乐而恬静的。”


空为他斟酒,答话,同时看到了他脸上的白发和皱纹。


潼恩陷入了恍惚的追忆之中:“是的,是的……他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像青雀一样,羽翎干净,在一个地方吃饱了,看厌了就出发,永远都在路上。我当时追着痕迹去找他,也只赶得上此生唯一一杯共饮的酒。”


“先生……有鱼来了。”空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和水面上来回游走。


那柄黑色的鱼竿频频垂头,钓线下的水面被鱼尾泼起涟漪。空支起身体去看,一只茶色扁长的肥鱼在那里打着旋,而它的嘴已经被勾住了。


潼恩的双手依旧灵巧又有力度,与它拉扯几下后,顺利收线、抬竿。茶蝶鱼被扯到空中,带来劲韧的尾鳞声和鲜冷的气息。


佣人把它取下,放进水桶里看顾。


潼恩看着空全程好奇注视的模样笑了笑,说:“你的状态似乎好了很多,已经基本安宁、自在了。这往往能归因于信念感和安全感的重建,以及创伤后应激障碍下心理应激反应的矫正和调节。我的学生有在这些方面尽心负责吗?”


空不知道在学术的定义上,多托雷究竟需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被认定为及格或优秀,但依照他个人的体验而言,多托雷的确尽心尽职,而他本人也在这样的疗愈指导之下逐渐恢复了力量。


也就是这个时候,空才明白,所谓心理疗愈,不是让伤痛消失,而是指导人不断恢复“自我力量”与“自我信念”,以此,不管是在当下还是未来,当痛苦和恐惧再次来袭,我们可以拥有战胜和自救的可能。


空三番斟酌,才开口道:“多托雷医生认真负责,给予了我很多的耐心和鼓励。他所有的治疗计划都是严格制定和执行的,自三个月前您派遣他来,每一次‘谈话——诊疗——作业’的内容都有详细记录,相信如果我最后通过了康复测试,那些档案都会交到您手上,供您审阅。”


“哈哈哈……我不是那么古板的人。”潼恩说时又钓上一尾鱼:“我信得过他的能耐,但是隐隐担心他的傲气。几月来你应该也感受得到,他显然是不懂谦逊的。我是怕他轻慢了工作,照顾病人时难免也会有所疏漏。”


空听完这番话,倒是首先想起多托雷的抱怨。多托雷常说,潼恩会派他去接手一些碍于“情面”而无法拒绝亲诊的病人,空只是其中之一。而多托雷本人认为这种做法是十分取巧和伪善的,因此颇为怨怼。


当然,空不知道的是多托雷不讨厌取巧和伪善,因为他本人某种程度上也是这样,他不爽的只是自己是“被取巧”和“被伪善”的人而已。


其中曲折复杂,这两人的关系怪异又独特,空不打算向着任何一个,因此不去接话茬。


“我记得你的康复测试是两天前进行的,是吗?今天至少也该有个结果了。”潼恩没打算让场子冷下来,于是顺开话题。


“是的,先生。我稍后回去就可以找医生问问结果了。”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之后?”


“对,之后。”潼恩呷了一口酒:“通过相处,我大致能肯定你可以顺利通过测试。想想以后的去路吧,孩子。”


去璃月吧。一直向前走就对了。


空已经在心里给了自己答案。


回到苔秋园时已经是傍晚了,空一进院落就直奔厨房,领着佣人将装了五条鱼的水桶交给萝贝尔。


“老爷说,给我们拿来煮汤。”


厨房里正在加工奶酪,到处都是热牛奶、果汁、炼乳的味道。佣人们吵吵闹闹的,穿着黑白制服四处走动。左手边有人忙着煎培根和香肠,香油被火烧得滋滋作响,四处炸溅。


天花板上挂着很多篮子,似乎在晾肉干、果脯一类的东西,林林总总从门口一直延续到与二楼楼梯的交错之处。萝贝尔正从那里下来。


“老爷说,给我们煮汤的。”一名女佣代为传达。


“噢,你和老爷出去钓鱼了是吗?”萝贝尔刮了刮空冻得红红的鼻头,给他接来热水:“怪不得呢。多托雷先生问了我两次你都没有回来。”


“他找我干嘛?”


“不知道,也可能只是问问。”萝贝尔又将一捧果干塞给他,催促说:“去吧,这里又闹又挤,去客厅的壁炉那边取暖。等晚饭好了,我会给你送过去。”


于是空又从喧闹的厨房中回到冷寂的庭院里,顺着扫不尽的落叶铺陈的小路回到主宅。多托雷正坐在客厅里煮茶,剥栗子。


他很招摇地走过去,坐在那安静的医生的对面,感受炉火的暖意。


良久,多托雷终于率先开口,问道:“老师叫你去有什么事吗?”


空侧过身笑眯眯地看着他:“查你的作业呢。问我你工作是否认真努力,是否有不错的成效。”


“哦。那你怎么说的?”


空不回答,将手掌摊在桌上,朝他伸过去,俨然一副索要“开口费”的模样。


多托雷没有看他,熟练地从炭火中取出栗子,去灰、剥皮,甚至等稍凉一些了再放进他手心。


一颗、两颗、三颗……七颗,十颗,直到双手都放满,空才收回手,放在自己的盘子里,似乎要就着红茶慢慢吃。


“我当然说你认真又努力,无比尽职,从不懈怠。”


“所以是美好结局了,对么?”


多托雷这时才注视着空。他今天没有佩戴眼镜,头发比以往更蓬松一些,也没有穿着那些象征“正式”的衣装和配饰,更没有职业的对话思维和语调。


“结局……你的意思是,我的康复测试通过了吗?”空期待地看着他。


“是的,你现在是一个身心健康的,独立、强大的人,甚至比过往的你更要坚韧。比如蝶蜕,焕然新生。这也意味着,从一个小时前档案封存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是你的医生了。”


他在斩断责任的枷锁,在释放,在为他的个性发表声明。空看着他沉静得像深井的双眸,和他卸了力的慵懒姿态,清清楚楚的知道,真正的、私人的他绝对不会那么精致,绅士,和温暖。


窗外的晚冬无比萧条,像是在反复强调温暖的告罄。窗子后面冷着脸坐在黑暗里的多托雷也是如此。


我失去了什么吗?空向心中那处空洞问道。


多托雷剥好的栗子还放在盘里,空一个也没有吃。







密信的最后一段:


“我向您保证‘02’号将会是实验首启以来最强大,最成功,最有望成功‘育神’的胚胎。然若您希望此类胚胎能大规模培养,仍需进行‘子胞’完善。或许,优质的元素力者会是我们寻得最优解的上佳目标。”


多托雷阅后将信纸卷起,以双指拈到烛台之上。刹那间火舌卷起,贪婪地将字纸吞没,湮为黑灰。余烬成星,在穿堂风的刮弄下如同一只只逐火之蛾。


他握了握被烛焰灼得有些发疼的手,转身掩门走下楼去。


道间,他遇见了正要往楼上给空送热牛奶的萝贝尔。


“空现在还没有睡吗?”他明知故问。


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空的作息。


“是的,先生。”萝贝尔轻声说:“我给他送完牛奶会催促他睡觉,明天就要启程去璃月了,可得叫他养好精神才行。”


“介意我替你送过去吗?我私心想和他说点道别的话。”


“您想去当然可以。”萝贝尔笑了笑,将托盘稳稳地放到他手上:“这些天的晚餐他都不和您一起吃,我还以为你们闹矛盾了……没有就好,这些个月您替他费了那么多心,多叙话也好。”


多托雷点了点头,又看到托盘上放着三张照片,便腾出手拿起来看。


一张是他和空初见那日在看丰收的麦场上拍的,不知由谁拍下。剩下两张分别是野餐、打猎时随行护卫帮忙拍下的双人合照。


“他自己都忘记照片这回事了,也请您代为转交吧,就当留个纪念。”


萝贝尔说完后转身下楼了。


多托雷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他将丰收那次的相片藏进口袋里,同时把安眠药液倒进牛奶中,转身快步上楼。


他曾无数次在这华美而精致的走道间奔忙,为了一个少年不稳定的情绪和心理。但他的心情没有哪一刻这样澎湃、急切,而又复杂。空……是一枚具有无限张力的种子,有着优异的体质和可塑的多元思维,空前符合他对优质“指导基因”提供者的所有要求。


他承认,空对他来说是特别的,非常特别。可空又是独立的,非他所有的。


他无法接受,更无法放弃。看着介怀于心的某种存在脱离控制,这无论是对实验者、研究者来说,还是对他本人来说都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事。


“……你怎么来了?”


正如多托雷预测到的那样,空打开门看到他时,表情里充满了疏离和抵触。


“或许我们的交情至少可以让我有进门一叙的资格。”多托雷神情淡然。


空在门后退了一步,将他放进来,又转过身收拾床上纷乱的行李。


“萝贝尔今天很忙吗?还得劳烦您亲自把东西送来。”


多托雷将托盘放在床头,坐在椅子上看他,忽然缓和了神情问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什么?”空又是不耐烦又是委屈地反问。


“那天我说的话。我说‘我不再是你的医生了’,我现在想了解一下你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


“迫不及待放下的工作,和迫不及待说清关系的人,难道不都是遭你厌烦的东西吗?先生。”空停下来侧目看他:“今天来是忽然想起我欠了你什么吗?”


刻薄又别扭,明明最害怕被嫌弃的是他自己,还这样大喊大叫。


多托雷忽然很开心——他被人眷恋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向你保证。”多托雷的语调柔和下来,像过往千百次安抚着他那样轻轻地说:“你知道的,工作往往涉及到严格的立场,这种立场一旦松动或是错误,就会涉及效率、利益等一系列问题。这是身为医生的我不应允许发生的,这很不专业。可如果我们不再是工作上的关系,那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对吗?”


空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有人在叙述时思维和语句都能那么缜密,同时又极富暗示性。


什么叫“不再是工作上的关系”?


“时逢告别,我总觉得不甘就此别过。所以想来告诉你,这几个月我过得挺满足的。”多托雷见他表情松动,继续说道:“我在你这里收获了快乐、责任感和成就感,这是一段值得怀念的时光。我不希望你误会我,抱憾离开。”


空有些局促:“所以说……你那天的意思是,工作结束了,但我们可以以朋友的身份继续延续感情是吗?”


多托雷伸出手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到旁边来:“你也觉得说这样的话很难堪对吧?我们本来并无缘分。但现在你理解我了,那么你的答案呢?”


他令空感到不安。他像一团随时可能变幻的雾,无法被把握,无法看清,又灵活、诡秘。


但似乎也不必深究了,毕竟明天分别后还能不能再见都未可知。


空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我同样感谢你的出现,也很高兴你和我说这些。但时候不早了,我先收拾东西,你自便吧。”


“我也清楚你的东西一般放在哪里,我来帮忙吧,这样你能早点结束,早点休息。”


多托雷顺意起身,见他没有拒绝,才开始着手替他收拾零碎的东西。


“需要顺便打扫卫生吗?”


空点点头。


于是他们忙到深夜,多托雷最后注视着他把牛奶都喝掉了。


他只是用了“整理和回收剩余资料”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理由就成功留在空的房间里,等待他在安眠药发挥作用后缓缓睡去。


随后,在温和的,如油画般质感柔软的烛光下,他将冷而尖锐的针头刺入空的后颈,从那里抽出一整管血液。他的手法好到抽出针头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也没有任何一滴血液溢出。


他将药品涂到空的脖子后轻轻揉搓。等到那无色无味的药全部渗入皮肤后,空醒来时也不会有任何痛感,不会察觉到自己缺失的那一点点血液。


“嘘——”


他安抚着空忽然惊颤的身躯,让它重新恢复平静。


“让我试试看,像你这样特别的人,天地间能不能容下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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